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1:54:20

心灵写作【转】

作者娜妲莉.高柏(Natalie Goldberg)

引言
读中小学的时候,我是个曲意承欢的模范宝宝。我想让老师喜欢我,我学习逗点、冒号和分号;写起作文来,句句清楚分明,然而既乏味又枯燥,文中不带一丝个人原创的想法或真实的感受。我只是急于把我以为老师们想要的东西拿给他们看。

到了大学时代,我爱上了文学,简直是狂爱唷。为了要记牢杰拉德.曼利.霍普金斯【译注1】的诗作,我用打字机一遍遍地把诗句打了又打。我大声诵读弥尔顿(John Milton)、雪莱(Shelley)和济慈(Keats)的诗,然后晕陶陶地躺在宿舍窄小的床铺上。在六○年代末期就读大学时,我几乎清一色只读英格兰和欧洲其他地区的男作家作品,而这些作家大多已不在人世。他们和我的日常生活距离十分遥远,虽然我热爱他们的作品,但无一能反映我的生活经验。我想必是下意识在猜度,写作并不在我的知识范畴内。我当时完全没想过要提笔写作,不过私底下憧憬着能嫁给诗人。

大学毕业以后,我发觉没有人会聘请我读小说以及为诗而晕眩陶醉,于是和三位朋友在密执安州安娜堡的纽曼中心地下室,合伙开了家福利餐厅,供应自然食品午餐。当时正值七○年代初,餐厅开张前一年,我尝到生平第一颗?梨。餐厅的名字叫「裸体午餐」(Naked Lunch),语出威廉.布洛斯【译注2】的小说──「在时光凝冻的那一片刻,人人都看到了每根叉子顶端叉住了什么东西。」早上,我烘焙葡萄干松饼和蓝莓松饼;兴致来的时候,甚至会烤花生酱口味的。我当然希望顾客会爱吃这些松饼,不过我晓得,如果我怀着在意的心情烤饼,它们通常都蛮好吃的。我们创造了那家餐厅,我们再也不需要答出伟大的答案,以便在学校里拿到A的好成绩。就从那时起,我开始学会信任自己的心灵。

有个星期二,我煮普罗旺斯煨什蔬【译注3】当午餐。当你为餐厅作这道菜时,可不是光切颗洋葱和茄子便可了事;料理台上堆满了洋葱、茄子、节瓜、西红柿和大蒜。我花好几个小时切菜,有的切块,有的则是切片。那天晚上下班后走路回家途中,我在史戴特街上的珊提柯书店停下脚步,在书架之间流连。我看到一本薄薄的诗集,是艾莉卡.琼恩【译注4】的《水果和蔬菜》。(琼恩当时还未出版小说《怕飞》,尚且默默无名。)我翻开书页看到的第一首诗,讲的竟是煮茄子的事!我好惊讶:「妳的意思是说,这种事也可以拿来作文章吗?」这么思空见惯的事物?我日常做的事?我茅塞顿开。回家以后,我决心开始写我知道的事,开始相信自己的想法和感受,不去顾盼自己身外的事物。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,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。我提笔写起我的家人,因为没有人会指责我说得不对,在这世上,我最了解的人就是他们。

这一切都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。有位朋友曾对我说:「相信爱,它便会带你到你需要去的地方。」我想加上以下几句:「相信你所爱的事物,坚持做下去,它便带你到你需要去的地方。」别太过担忧安全与否的问题,一旦你开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,内心深处终将获得很大的安全感。话说回来,我们当中又有多少享有高收入的人真的拥有安全感呢?

过去十一年来,我在许多地方教写作班;在新墨西哥大学;在喇嘛基金会;在新墨西哥州的道斯(Taos)教嬉皮;在阿布奎基(Albuquerque)教修女;在布尔德(Boulder)教少年犯;任教于明尼苏达大学及内布拉斯加州诺福克(Norfolk)一所名为东北学院的技术学院;担任明尼苏达州的校际诗人;在家里为男同志团体开星期日晚上写作班。我一遍又一遍地采用同样的方法来教学生,那是一项基本知识,也就是相信你自己的心,并对自己的生活经验培养出信心。我百教不厌不说,更因此有了益发深入的了解。

我从一九七四年起开始学打坐。自一九七八至一九八四年,我在明尼亚波利斯的明尼苏达禅学中心正式拜在片桐大忍老师(Dainin Katagiri Roshi,Roshi即为老师,是禅师的头衔)门下学禅。每当我去看他并请教学佛的疑惑,每每听得一头雾水,直到他说:「你晓得,就好像在写作的时候,你……」他一举写作为例,我便了解了。大约三年前,他对我说:「妳为什么来学打坐?为什么不用写作来修行?只要妳钻研写作够深入透彻,便可随心所欲。」

这本书谈的便是写作,它也谈到用写作来修行,帮助自己洞察生活,使自己心神清澄。书中所谈有关写作的各点,亦可转而应用在跑步、绘画,或任何你所喜爱并决心在生活中从事的事物上。当我把书中数章读给吾友──克雷超级计算机公司(Cray Research)的总裁约翰.罗维根(John Rollwagen)听时,他说:「怎么搞的,娜妲莉,妳是在谈做生意嘛。做生意也是这样,没有什么不同。」

学习写作并非一道线性过程,没有什么从A至B至C的逻辑方式可以让人变成好作家。关于写作,并没有一个简单明了的真理便足以解答所有的疑惑,世上有许多关于写作的真理存在。练习写作意味着最终你得全面探讨自己的生命。指点你如何将脚踝断骨接合的知识,并不能教你如何补蛀牙。本书的某一段落可能会表示写作须简洁明朗,这是为了帮你改掉行文抽象、散漫不着边际的毛病。然而,另外一章却又叫你放松,顺着情绪的波动而写,这是为了激励你确实说出内心深处需要说的话。或者在某一章里头说设立工作室,因为你需要有私人的写作空间;可是到了下一章又讲:「走出家门,远离肮脏的碗盘,去咖啡馆写作。」有些技巧适用于某些时候,有些则适用于其他时候。每个片刻都不一样,需以不一样的方式因应才会奏效。凡事皆无一定的对错。

我教学生时,总要他们「写下骨干」,亦即写出他们心中基本且清明的想法。然而我也晓得,我不能光是讲:「好,把事情写清楚,而且要实话实说。」我们在课堂上试用不同的技巧或方法,学生到头来终于开窍了,便会明白他们需要说什么,以及需要如何说出来。不过,我可不会讲:「好,到了第三堂课,等我们探讨过这个和那个,你们就会写得好了。」
读这本书也是如此。你可以一口气把书看完,头一回读毕时效果或许会不错;你也可以随意翻开一章,就读那一章,书中每一章都自成完整的段落。看书时放松心情,用整个的身体和心灵慢慢地吸收。而且,不要光是看书而已,动手写吧,相信自己,明白自己的需求,并且运用这本书。

【译注1】杰拉德.曼利.霍普金斯(Gerard Manley Hopkins, 1844?1889),英国诗人。
【译注2】威廉.布洛斯(William Burroughs, 1914?1997),美国「失落的一代」代表作家之一,《裸体午餐》乃其名作。
【译注3】煨什蔬(Ratatouille)为普罗旺斯名菜,用小火慢煨洋葱、茄子、西红柿和节瓜等蔬菜而成。)
【译注4】艾莉卡.琼恩(Erica Jong,1942?),美国知名女权主义作家。

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1:55:09

初写者的心、笔和纸

我很喜欢教入门班,因为我必须重回初写者的心灵状态,重拾我对写作最初的想法和感受。从某方面来说,每一回坐下来开始写作,我们都必须重返初写者的心灵状态。两个月前我们写了篇好文章,但这并不能担保我们能再一次写出佳作,这事可是说不准的。说实在的,每一回动笔时,我们都在纳闷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。每一回都是一趟新的旅程,而且没有地图。

因此,当我教写作班时,都必须把同样的故事从头到尾再讲一遍,心里同时得记住,学生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,我必须从最开头的地方讲起。

首先来看你要用来写字的那支笔。这支笔必须能书写流利快速,因为脑袋思想的速度永远快过手写的速度,你可不会愿意让一支慢笔更加减缓你手写的速度吧。原子笔、铅笔和毛毡笔都慢,尤其是毛毡笔。到文具行去,看哪种笔让你写起来最顺手。试用不同种类的笔,而且别买太花俏、太昂贵的笔。我多半用价廉的西华(Sheaffer)钢笔,一支大约一?九五美元,它还有可替换的墨水夹。多年下来,我已买过成百上千支,每种颜色都买过,虽然它们常会漏水,可是写起来很快。新上市的钢珠笔写得也挺快,但是有一点不大好控制。你会希望能感受得到笔接触纸面的连结感和质感。

也得想想你的笔记本,这一点很重要。它是你的工具,就好像木匠少不了槌子和钉子一样。(幸福吧,只要一点点成本,你就能作生意了!)有时候,有人会买高价的硬皮记事本,庞大又笨重,而且因为本子外观精巧好看,你会以为非得在上头写好些文章才配。相反地,你应该觉得,就算在纸上写下全世界最烂的垃圾文字也没关系。给自己宽阔的空间来钻研写作,便宜的活页笔记本会让你觉得,你很快便可以将它填满,然后另买一本。此外,这种笔记本也易于携带。(我常买笔记本大小的皮包。)

加菲猫、大青蛙剧场、米老鼠、星际大战等,我爱用这种封面很好笑的笔记本。每年九月开学时,这类笔记本就会上市,售价比一般的活页笔记本贵一点,可是我喜欢它们。打开史奴比封面的笔记本很难叫我太过一本正经,这也让我比较容易能找到它们──「喔,对了,那年夏天我是用西部冒险系列的笔记本。」多试用不同的种类:内页空白、划线,或印有图案的;硬皮或软皮包装的。到最后,它都得为你效劳。

笔记本的大小也有关系。小的笔记本可以装进衣服口袋里,可是这么一来,你也只能记下小的想法。但这也无所谓,美国名诗人,同时也是小儿科医师的威廉.卡罗斯.威廉斯(William Carlos Williams,1883?1963),就趁着看诊等病人的空档,在处方笺上写了不少诗。

细节
大夫,我找了你好久哇
我欠你两块钱

你好吧?

很好,等我一弄到钱
就带来给你哪【原注1】

在他的诗集中,可以看到许多处方笺篇幅的诗作。

有时,你可能会想把思绪直接用打字机打出来,而不想写在笔记本上。写作运用到身体,因此会受所用工具的影响。打字时,你用手指敲键盘,打出来的是一个个黑色的字体:你内在的另一个层面可能会因而浮现。我发觉当我在写带有强烈情绪的文章时,我非得先手写在纸上不可。手写的动作和心情的波动有着比较紧密的关连。然而,当我要写故事的时候,则会直接用打字机。

还有件事你不妨一试,那就是对着录音机讲话,看看说出自己的想法并直接将声音录下来的感觉如何。或者把它当成方便行事的办法:你可能正在缝衣服的边,而这让你想起了有关你前夫的往事,你想把它写下来。你的双手忙着缝纫,可是你有张嘴可以对录音机讲话。

我很少用计算机工作,但我能想象用苹果计算机写作的滋味:把键盘放在膝上,闭上双眼,就这么一直打下去。计算机会自动换行,那叫做「线回」(wrap-around),你可以没完没了地敲键下去,不必担心打字机到了一行终了,会发出叮的一声。

勇于实验,甚至试着在大张的绘图纸上写作。内在的世界诚然会创造外在的世界,然而外在世界和我们所使用的工具也会影响我们思想成形的方式。试着用飞机在空中喷烟写作。

要慎选工具,可是也不要太过小心翼翼,以致紧张兮兮,或花在文具行的时间比花在写字桌前的还多。

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1:58:19

初始的意念

写作练习的基本单位乃定时演练。随你喜欢,你可以替自己设定十分钟、二十分钟或一个小时,多久都行。一开始你可能想先设定短一点的时间,一星期以后再增加,或者你可能第一回便想埋首写作一个小时。随便怎样都好,重要的是,不管你选定的时间有多长,都必须遵守,并写完整个时段。

1. 手应当不停地写。(不要停下来重读你刚才写的那一行,那只是在拖时间,并在设法掌控你正在说的话。)

2. 不要删除。(那是在编辑你写的东西,就算写出来的并不是你原本打算写的东西,也随它去。)

3. 别担心拼错字、标点符号和文法。(甚至别去管是否把字写出了格子,或超出线。)

4. 放松控制。

5. 别思考,别想着要合乎逻辑。

6. 直捣要害。(倘若你写出了可怕或太过赤裸裸的东西,那就一头钻进去,其中说不定蕴藏了很多能量。)

以上即为规则,必须确实遵照,因为你的目标就是要竭尽所能回到初始的意念,回到能量末受社交礼节或内在压抑阻挠之处,回到你把心灵实际所见与所感都写出来的地方;而不是心灵以为它该见到或该有的感受。这是捕捉你心灵奇妙之处的绝佳机会,藉以探索思想嶙峋不平的边缘;就像切根胡萝卜似的,让你的意识将纸张染得如生菜色拉一般五色缤纷。

初始的意念藏有巨大的能量,呈现心灵对某件事物灵光一闪的最初反应。但内在的潜意识压抑往往会抑制它们,我们因而生活在第二手、第三手想法的世界里;思索再思索,再三地远离了和初始灵光的直接联系。比方说下面这句话──「我把喉咙上的雏菊割掉了」突然浮现心头,可是我受过一加一等于二逻辑训练的脑子,经过深思,基于礼貌、恐惧,加上对自然无矫饰的语言感到难为情,于是会这么说:「胡说八道,你听起来一副想自杀的样子。别让人见到你在割喉咙,人家会以为你是神经病。」如果我们听任潜意识的压抑发威,我们会写出:「我的喉咙有点痛,所以我什么话也没讲。」合宜但无趣。

初始的意念亦未受到「自我」(ego)的阻碍,我们内在的这个机制一直设法要取得控制,想证明这个世界是永恒、充实、持久且合乎逻辑的。然而世界却不是永恒不变的,它时时在变动,并充斥着人类的苦难。因此,一旦你表达出不受自我约束的东西,文中也会充满着能量,因为它表达了世事的真相;你的文章并未负担自我造成的包袱,你乘着人类意识的波浪前进了一会儿,并用个人的细节来描述这趟旅程。

坐禅时,你得把背挺直,双手置膝或置于身前,盘腿坐在叫做zafu的坐垫上,这个姿势名为「手印」(mudra);你面对白墙,留心自己的呼吸,不管心里感觉如何──心头洋溢龙卷风般的怒火和抗拒也好,还是像大雷雨般的喜悦与悲哀也好,你都得持续坐着,背挺直,面墙盘腿打坐。你学会一件事:不论内心的思潮或情感有多澎湃,都得不动如泰山。继续坐着,这便是得遵守的纪律。

写作亦是如此。当你接触初起的意念时,你必须当个伟大的斗士,从这些意念写起。特别是在一开头的时候,你可能会感到情感洋溢且能量充沛,因而难以自持,但切勿停笔。应持续用你的笔记录生命的细节,并洞悉这些细节的核心。在初级写作班上,常有学生读了自己方才所写的东西以后,痛哭失声。这无伤大雅,他们也常边写边哭。我鼓励他们透过泪眼阅读或写作,如此才能显现出另一面,而不再受情绪摆布。流泪时不要停下,勇往直前探究真相。这就是该守的纪律。

为什么初起的意念能量如此丰富?因为它们牵涉到清新的气息与灵感。灵感意味着「吸纳」,吸纳神灵,你的世界因而变得比本来的宽广,而初始的意念随即显现出来。它们并不掩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或感受。当下洋溢着巨大的能量,事情该怎样便怎样。我有位信佛的朋友一回在打坐完以后说:「打坐后,色彩变得更鲜活了。」教她打坐的师父表示:「活在当下,世界才会真的活过来。」

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1:59:16

把写作当成练习

  这里是写作练习学校,和跑步一样,越常练习,表现越佳。偶尔你会提不起劲,三哩的路程,每一步都在抗拒,可是你还是勉为其难地跑了。有兴致也好,?兴致也罢,你都得练习,可不能坐等灵感来了,想跑的欲望涌现了,才开步前进。灵感和欲望绝对不会自动来报到,尤其当你身材已经变形,而且一直在逃避,更休想它们会来。然而倘若你定期跑步,训练自己的心志去适应,或不去理会那股抗拒的心情,你就是去跑,并且在跑到一半的时候,爱上了跑步。当你接近终点的时候,反而极不愿意停下脚步。一旦停步了,便渴望下一次的跑步。

  写作亦是如此,你一日一埋首写作,便会纳闷,自己怎么会耽搁了那么久才终于坐在书桌前。经由练习,你确实得到进步;学会更加信赖深层的自我,并且不屈从于心底有意逃避写作的那个声音。有件事真是奇怪,那就是我们从来不会质疑足球队在一场比赛之前,是否应该花上好长一段时间练球,可是碰上写作这日事,我们却难得给自己练习的空间。

  写作时,不要说:「我将写作一首诗。」这种心态会使你当场呆掉。尽量不对自己有所期许,坐在桌前,说:「我有写出世上最烂的垃圾的自由。」你必须给自己空间,?有目的,痛快地写。我过去的一些学生说,他们决定写作伟大的美国小说,但连一行也?写出来。要是你每一回一坐下,都期待着要写出伟大作品的话,写作带给你的,永远只有大大的失望。此外,那份期待也会让你迟迟无法动笔。

  我规定自己,一个月写完一本笔记本。( 我总是为自己设下写作的行动纲领。) 把本子填满就算,那便是练习。我的理想状况是,每天都写。我说了,那是理想状况,要是?达到理想,我会小心地不责难自己或慌张着急,?有人能事事符合理想。

  我才不管笔记本页边或顶端的空白,我把整页写得满满的,我已不再是为老师或交作业而写,我是为自己而写,不必顾?任何限制,连页边空白也不必在意,这让我得到心理上的自由和许可。而当我写作的时候,我其实是在作烹饪,往往会忘掉标点符号、拼字等等。我也注意到,我的笔迹有了变化,变得较大、较松散。

  学生在课堂上写作时,我常四下环顾,我看得出有哪些学生在某个片刻真的埋首其中,写在当下;他们更为投入,身体姿态也显得放松。这又和跑步一样,跑得很顺的时候,会觉得?有什么阻力,你全身上下都在运\转,你和跑者结为一体。写作到真的很顺时,写作的人、纸、笔、思绪,统统都不见了。你只是写啊写的,别的事物都消失了。

  写作练习的主要目的之一,就是学会信赖自己的心灵和身体,并培养耐性和不具侵略性的态度。艺术的世界何其辽阔,一首诗或一篇短篇小说根本无关紧要,重要的是写作的过程和人生。有太多作家写出伟大的著作,人却发疯、酗酒或自杀了。写作的过程教我们保持神智清明,我们在写诗和小说的同时,应设法保持心智正常。

  藏传佛教大师创巴仁波切说:「这逢巨大的反对力量时,我们必须保持开放。虽然?有人鼓励我们开放,但我们仍须一层层剥开心扉。」练习写作亦当如此:我们必须保持开放,信任自己的声音和过程。到头来,如果过程良好,结果也会良好,你会写出佳作。

  有位朋友曾表示,每当她准备为一张画得不错的黑白素描涂色时,总是先拿几张不怎么在意的素描练习一番,以便暖暖身。写作练习也是为你想写的其他任何东西作暖身动作;它是底线,是写作最初始、最基本的开端。你所习得对自己声音的那份信任,会从而受到导引,创造出一封商业信函、一本小说、一篇博士论文、一出剧作,或一本回忆录。然而,它也是你必须一再重拾的东西。别以为:「我懂了!我知道该如何写作了!我信任自己的声音,我要着手去写伟大的美国小说了。」着手去写小说是好事,可是别停止写作练习。这是让你维持不走调,就好像舞者在跳舞以前得先暖身,或跑者在起跑前得作柔软体操一样。跑步的人不会说:「喔,我昨天跑过了,身体很柔软了。」他们每天都会暖身,做伸展动作。

  写作练习拥抱你整个生命,但不要求任何逻辑形式:?什么第十九章需承续第十八章的动作这回事。这是一个你可以狂野自在、无拘无束,把梦见奶奶的汤的事和窗外千奇百怪的云层揉合在一起的地方;它?有特定的走向,只与当下整个的你息息相关。把写作练习想成是一双慈爱的臂膀,让你?有逻辑、?有来由,一心只想投入。那是我们的原始森林,我们在此凝聚能量以后,才开始修剪我们的庭园,写作我们优美的书籍和小说。要持续不断的练习,不可荒废。

  就是现在,请坐下,把这一刻交给我,不管此时你脑中有什么思绪,写出来。你可能从「这一刻」写起,最后却写到七年前你出嫁那一天所佩戴的栀子花。这样也行,别试图控制它。不论你脑子里涌现了什么,坚守当下这一刻,而且让你的手不停地写下去。

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2:00:30

5.堆肥

  要将经验自意识中筛检出来,需要一段时间。好比说,热恋当头很难写恋爱这回事,我们失去了洞察力,光会一再地讲:「我在热恋。」要描写我们搬去不久的城市也非易事,它尚未进入我们的身体。纵使我们已能开车去药房不致迷路,也不算了解我们的新家,我们尚未在那儿度过三个冬天,或看见湖上的野鸭秋去春返。海明威坐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写密西根,「或许离开了巴黎,我可以写巴黎,就像在巴黎的时候,我可以写密西根。我并不晓得当时犹嫌太早,我还不够了解巴黎。」【原注2】

  我们的感官本身缺乏动力,它们接收经验,可是接下来需要藉由我们的意识和整个身体做大幅的筛动一段时间,才能把这些经验筛选出来。我称此为「堆肥」。我们的身体是垃圾堆:我们收集经验,而丢掷到心灵垃圾场的蛋壳、菠菜、咖啡渣和陈年牛排骨头,腐烂分解以后,制造出氮气、热能和非常肥沃的土壤,我们的诗和故事文章便从这片沃土里开花结果。不过,这并非一蹴可及,而需假以时日。不断翻掘你生命里的有机细节,直到有些细节从散乱无章的思绪垃圾堆里筛落下来,落到坚实的黑土上。

  每次有学生写了好几页文章,并在课堂上朗读时,就算他们写得并不见得很好,我仍欣见他们探索自己的心灵,找寻素材。我晓得他们会继续下去,不会只执迷于「心血来潮」式的写作,而会保持练习的过程。他们在爬梳他们的心,把表层浅\浅\的思绪翻转过来。只要我们持续处理这个原始素材,它将以一种不流于神经质的方式,带领我们一层层更深入自我,我们将开始看见心灵深处那一片丰美的花园,然后以它来写作。

  我通常会把想说的东西试写多次。比方说,翻开我从一九八三年八月至十二月的笔记本,你会看到我在一个月当中,好几次试图想写我父亲临终时的事。我不断探索、堆砌那个素材。然后突如其来,不知怎的,到了十二月,当我动也不动地坐在明尼亚波利斯可颂快餐店的座椅上,关于这个主题的一首长诗径自笔尖泉涌而出。我不吐不快的所有乖离、异质的东西,突然有了能量,结合为一体──自堆肥当中,绽放出一朵鲜红的郁金香。片桐老师说:「小小的意志力成不了事,必须拿出庞大的决心。庞大的决心并不单单只有你在努力,它意味着整个宇宙都在背后支持你,与你同在──鸟儿、树木、天空、月亮,还有十方。」在堆了许多肥以后,你与星辰、当下那一刻,或饭厅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,豁然结盟了,你的身体张开、说话了。

  了解这个过程,可培养人的耐性,并减少焦?。我们无法控制每件事情,连自己要写的东西也掌握不了。在此同时,我们必须保持练习,我们不能以此为不写作的借口,而坐在沙发上吃糖果。我们必须持续堆肥,使它更肥沃,好让美丽的花朵能从沃土中绽放,并让我们的写作肌肉强健有力,在宇宙穿行而过我们的时候,可与它同行。

  这份了解有助于我们接受别人的成功,而不致变得太过贪婪。那个人只不过碰上好时机罢了。我们这辈子或下辈子也会碰上好时机。?关系,继续练习吧。
  【原注2】Ernst Hemingway, A Moveable Feast (New York: Charles Scribner\'s Sons, 1964).

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2:02:09

6.艺术稳定性

  我有一大迭活页笔记本,高约五呎,最早写于一九七七年左右,那时我住在新墨西哥州道斯市,刚开始写作。我想丢弃它们,谁受得了看自己的心灵垃圾变成白纸黑字的写作练习呢?我有位朋友在新墨西哥用啤酒罐和旧轮胎盖太阳能房屋,所以,我也想要试着用废弃的活页笔记本盖一间。住在我家楼上的一位朋友讲:「不要丢掉嘛。」我告诉她,如果她想要的话,那就统统送给她。

  我把笔记本堆在通往她家的楼梯上,然后径自出发到内布拉斯加州的诺福克,教四天的写作班。等我回家,她满脸怪异地看着我,砰地一声猛然坐在我卧室的粉红色旧椅子上:「我整个周末都在看妳的笔记。有的部分一连好几页都好私密、好可怕、好?有安全感;然后突然之间,它们都不像是妳,而只是原始粗砺的能量和狂野的心。可是这会儿妳在眼前,娜妲莉,妳有血有肉,不过就是个人而已。这感觉好诡异。」我觉得很高兴,因为我并不在意她看到了我的真面目;我很开心,我想要有人了解我。我们对许许多多别人或自己的神话毫不在意,所以一旦有人看到我们真实的面貌,并且接纳我们,我们就会满心感谢。

  她说,读我的笔记本给了她力量,因为她领悟到我真的会写「废话」,有时整本都是废话。我常告诉学生:「听好,我会写,而且是一连几页都在写自怨自艾的可怕玩意儿。」但他们不相信我的话。只消读读我的笔记本,便可活生生地证明我所言不虚。我的楼上邻居说:「如果妳那时可以写出那样的垃圾,而现在又可写出这种文章,这让我体会到,?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。心灵的力量如此巨大,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很了解自个儿能力的人!」她说,她从笔记本里整篇整篇的怨言、枯燥的描绘,以及血脉贲张的怒气里,主要看到一样东西对练习写作过程的绝对信任。「我看到妳即使写出了『我一定是发神经了,才会这么做』的句子时,还是持续地写下去。」

  我确实相信这个过程。新墨西哥州山丘气候干燥,我的日子枯燥乏味又漫长,道斯仅有的一家电影院一连半年都在上映《大白鲨》。我相信在生活的表层之下,或者在生活的正中央,一定存在有某样真实的事物,但自己的心灵却往往让我要嘛昏昏欲睡,要嘛心有旁骛\;然而我所拥有的,也就只是自己的心灵和生命,因此我开始把它们写出来。「我读着这些笔记本,越读越觉得,就是这种写作造就了今天的妳,这证明了妳也是个人。」

  一旦你开始用这种方式来写作,也就是直接了当地抒发心声,你可能就得接受接下来五年的时间里,写出来的都会是垃圾,因为这些垃圾已累积不只五年,而且始终乐得躲藏在我们心里,不愿去面对。我们必须正视自己的惰性、缺乏安全感、自怨自艾,以及深恐自己根本?啥值得好说的那种心态。诚然,每当我们开始做一件新的事情,眼前往往会出现阻力。这会儿你有机会不去逃避或被一脚踢开,而要把这些傻呼呼的声音化为白纸黑字,面对它们,看看它们在讲些什么。一旦你的写作从这堆垃圾和堆肥里开花结果,花朵便会持续且稳定地绽放。你面对一切,不逃之夭夭,就会感觉到自己逐渐拥有艺术的稳定性。如果你不害怕自己内在的声音,也就不会畏惧别人对你的批评了。此外,那些声音只不过是护卫货真价实的宝藏的魔鬼罢了,而那货真价实的宝藏就是心灵初始的意念。

  事实上,我一读起以前的笔记本,就不禁觉得有点太过纵容自己,给自己太多的时间漫?在散乱无章的思绪当中,我本该早一点停步的。然而,了解可怕的自我是件好事,不必加以赞美或苛责,只须认可就好。然后,从这份认知当中,我们有了更好的准备,能够选择美、宽厚体恤的心和澄澈的真理。我们脚踏实地做出这个选择,而不是背负着恐惧,四处乱窜地寻找着美。

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2:03:04

7. 列张写作练习的题目表

  有时我们坐下来预备写作,却想不出来写什么才好。那一页的空白看来可能挺碍眼,一连十分钟都在反复练写「我想不出来要说什么。我想不出来要说什么。」也直一是件挺烦人的事。不妨在笔记本里留下一页,一想到什么写作的构想或题目,便赶快记在这一页上。那可能仅仅是你听到的一句话,比方说,有回我在一家餐厅向一位侍者埋怨另一位的不是,他回答:「我晓得他这个人挺怪的,不过呢,要是有人喜欢随着不同的节奏跳舞,我说:『就让他们跳吧。』」也可能是一闪而过的回忆:祖父的假牙;去年你不在的时候,紫丁香闻起来如何;八岁时穿着双色便鞋的你。什么都有可能,每次一想到什么,就加进题目表上。下一回当你坐下来准备写作时,便可从表上随便抓个题目开始写。

  列表是有好处的,会让你开始留心日常生活中的写作素材,而你的写作便展现出你和生活和生活肌理之间的关系。堆肥的过程如是展开,你的身体开始消化翻转你的素材,因此,即使在你并未真正坐在桌前写作之时,仍有部分的你在耙土、施肥、吸收太阳热能,为写作这株墨绿色植物的成长作种种准备。

  坐下写作时,如果花太多时间思考要怎么开头,你那颗不安分的心可能会在众多题目当中东转西转,始终无法在纸上写下一个字。因此,题目表也有助于你加速启动写作,减少阻力。自然的,一旦开始写,你的心灵对题目的反应可能会让你颇感讶异。这是件好事,不要设法控管你的笔写什么,别干预,让你的手不停地写下去。

  在你尚未列出自己的题目表前,这里有些写作构想可供参考:

  1. 说说透窗而来的光线质感,赶快写,就算现在是晚上,窗帘都拉起来了,还是说你宁可写北边的光都无所谓,写就是了。写十分钟、一刻钟或一个小时。

  2. 从「我记得」写起,写很多细微的往事。如果陷入庞大的回忆里,就写那个,一直写下去,别管那段往事是发生在五秒钟以前,还是五年以前。在你写作时,只要不是当下发生的事,就是复苏的往事。如果僵在原处写不下去时,就重写一遍「我记得」,然后继续写下去。

  3. 选一样给你感受强烈的事物,不管感受是正面或是负面的,把它当成是你热爱的事物写写看。用热爱的心态,能写多久便写多久。然后整个推翻,把同一样事物当成是你痛恨的东西写写看。最后不带好恶,以完全中立的心态写一遍。

  4. 选一个颜色,比方粉红,然后出门散步一刻钟,一路上留心凡有粉红色的人事物,然后回家打开笔记本写一刻钟。

  5. 在不同的地点写作,好比说在自助洗衣店,随着洗衣机转动的节奏写。在公车站、咖啡馆写,写下你周遭所发生的事。

  6. 告诉我你早上做了什么:吃早餐、醒来、走到公车站牌。描述得尽量明确,放慢脑子转动的速度,重新审视一早上的细枝末节。

  7. 回想你真心喜爱的某个地方,想象自己就在那里,环顾周遭的细节,一一写下来。可能是卧室的一角、整整一个夏天你曾闲坐其下的一棵老树、家附近一间麦当劳的某张桌子,或是河畔某处。那儿有什么样的颜色、声音和气味?当别人读到这篇文字时,应该能了解置身在那里的滋味,应该能感受到你有多么喜爱那个地方,并不是因为你说了你很喜欢,而是从你处理细节的方式看出端倪。

  8. 写关于「离开」,随便你想用哪种方法写都行。写你离婚、今天早上离开家门,或朋友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。

  9. 你最初的记忆是什么?

  10. 哪些是你曾爱过的人?

  11. 写你居住城市的大街小巷。

  12. 描绘祖父或祖母。

  13. 写写看:
  游泳
  星星
  你最害怕的一次
  绿地
  你如何知道有关性的事
  你的第一次性经验
  感到与神或大自然最接近的一次经验
  改变你的人生的文章或书籍
  肉体的耐力
  你以前的一位老师
  别沦于抽象,把真实的东西写出来,诚\实地写,并写出细节。

  14. 拿本诗集,随意翻开一页,抓一行抄下来,就从这一句开始写。有位朋友称这方法为「离页书写」。从一行伟大的文字写起是颇有帮助的事,因为你是从巍然之处着手。「我将在巴黎死去,在一个雨天……将是一个星期四,」诗人西撒.瓦耶霍【译注1】写道:「我将在星期一的十一点钟死亡:星期五的三点钟,在南达科他州驾驶牵引机,在布鲁克林坐在一家小吃铺里」等等【原注3】。每次文思堵塞,就回头重写第一行句子,而后继续写下去便可。重写第一行会使你有个全新的开始,有机会走到另一个方向──「我不想死,而且我才不在乎我是在巴黎、莫斯科,或俄亥俄州的洋斯城。」

  15. 你是哪种动物?你是否觉得骨子里自己其实是只牛、花栗鼠、狐狸,还是马?

  开始搜集你自己的写作素材和题目,这是很好的练习。

  【译注1】西撒瓦耶霍( CesarVallejo,1892-1938) ,秘鲁诗人。
  【原注3】Cesar Vallejo, "Black Stone Lying on a White Stone," in Neruda and Vallejo, ed. Robert Bly (Boston: Beacon Press, 1971).

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2:03:58

8. 打豆腐

  纪律始终是个残酷的字眼。我一直以为,纪律能打败而降服我懒散的那一部分,可是从来就不管用。独裁者和抵抗者依然缠斗不休:
  「我不想写。」「你给我写。」
  「等一下再写,我好累。」
  「现在就写。」

  于是,我的笔记本始终一片空白,这是自我必须不断抗争的另一种方式。片桐老师说得好:「打豆腐。」豆腐乃是黄豆做成的酪状食物,质地细密、味道温和、外观洁白。和豆腐搏斗是件徒劳无功的事,只是白费力气。

  如果你内心的多个角色想打架的话,就让他们打吧。在此同时,你内在神智清楚的那一部分应该悄悄地挺身而出,拿出笔记本,从比较深沈、比较宁静的地方写起。可惜的是,那两个打架的人常常跟着你来到笔记本旁边,他们毕竟活在你的脑袋里,我们可?办法把他们留在后院、地下室或托儿所。因此,你可能需要给他们五或十分钟在你的笔记本上发言。就让他们写吧。妙的是,当你给这些声音写作的空间时,他们的怨言很快就变得枯燥乏味,惹人烦腻。

  那只不过是一种反抗而已,自我可是很有创意的,且能设想出诡诈至极的反抗伎俩。我有位朋友前阵子开始写她的第一本小说,据她讲,坐在打字机前的头十分钟,她就只是在写自己是个多烂的作家,竟然还妄想写小说,真是愚蠢至极。随后她会抽出那张稿纸,将之撕碎,然后开始从事手头的工作──小说的下一章。

  必须想出办法让自己动笔,否则,洗碗盘或随便什么能让你规避写作的事情,都会变成天底下最重要的大事。总之,?嘴、坐下,写,就对了。这样做很痛苦,但写作是很单纯、基本且严苛的事,?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能使它变得好玩一点。我们狂躁乱窜的心宁可坐在怡人的餐厅里,向朋友倾诉我们抗拒写作的事,或到心理治疗师那里,寻求解决我们在写作上碰到的僵局。我们喜欢把单纯的事复杂化。有段禅语说:「说话时便说话,行走时便行走,死亡时便死亡。」该写作时便写作,别让自己和内疚、控诉及暴力的威胁战斗。

  不过,讲完上述这些,我要告诉你几个我曾用来轻轻推自己一把的小计策。

  1. 我有好一阵子一个字也?写,于是我打电话给一位文友,约好一周之后同她见面,接着回去工作。我非得写出点柬西来给她看不可。

  2. 我教写作班,必须把交待学生做的作业也写出来。我可不是在写了好多年以后,才开始教写作。十年前我住在道斯,当时那儿?有多少作家。我需要文友,因此召集了一个女性写作小组。我一面教导她们,一面学会写作。印度瑜伽行者巴巴哈里达斯(Baba Hari Dass) 说:「因为要学,所以教。」
  3. 一早醒来以后,我会说:「好,娜妲莉,早上十点以前,妳爱干嘛就干嘛。一到十点,手就得握着笔。」我给自己若干空间和外在的限制。

  4. 一早醒来,并不多想,梳洗完毕,和人交谈,然后直接走到桌前,开始写。

  5. 过去两个月以来,白天我都在教课,一周五天。回到家后,筋疲力竭,很不情愿写作。离我家三条街外有间很棒的可颂店,有最美味的手制巧克力碎粒饼干,一片才美金三毛钱。他们也听任你坐在店里写东西,坐多久都行。工作后回家一个小时左右,我告诉自己:「好,娜妲莉,如果你去可颂快餐店写上一个小时,就可以吃两片巧克力碎粒饼干。」通常,不到一刻钟我就出门了,因为巧克力是我的驱策动力之一。有个问题是:一到周五,我便放大胆子吃上四片,而不是平日限定的两片,但只要能让我写作就好。通常,一旦我到振笔疾书,写得痛快时,写作本身便是最大的报偿。

  6. 我设法一个月写满一本笔记本,不重质只重量写完满满一本笔记本,就算写的是垃圾也无所谓。要是今天已是这个月的二十五号了,而我只写了五页,到月底前尚有七十几页得填满,那么接下来五天,我可得写上一大堆了。

  不妨使出各式各样无伤大雅的小伎俩,只是别陷入无上尽的罪恶感、逃避和压力的恶性循环里。该是写的时候到了,就写吧!

Cinderella 发表于 2011-6-3 12:04:51

9. 烦人的编辑

  习作时,应该将创作者和编辑,亦即内部检查员分开来。这很重要,因为如此一来,创作者才能享有呼吸、探索和表达的自由空间。要是编辑喋喋不休,烦死人了,而且你也无法将这个声音和创作的声音区隔开来,那么一有需要的时候,干脆坐下,写出编辑的意见,让这家伙畅所欲言──「你是个大笨蛋,谁讲过你能写啊,我讨厌你的作品,烂透了,光看都觉得丢脸。你讲的都是?价值的玩意,而且呀,你连拼字也拼不好…」这听来是不是蛮耳熟的?

  你越了解编辑,便越能置之不理。就像醉醺醺的老糊涂在那儿咕咕哝哝,要不了多久,编辑的声音就会变成背景传来的若有若无闲谈声。别听信那些空洞无意义的话,这样只会壮大其势力。倘若那声音说:「你很乏味。」而你听信这话,停笔不写,便会助长编辑的威信。那个声音晓得「乏味」二字会使你呆立原地,无法举步向前,因此你经常会听见自己用此二字嫌弃自个儿写的东西。把「你很乏味」当成远处微风吹动洗好的白衣服所发出的啪啪声。衣服终究会晒干,远方的某个人会把它们迭好并收进屋里。在此同时,你也将继续埋首写作。

  10. 不论眼前是什么

  我走进明尼苏达州艾尔克顿 ( Elkton)的教室,时值四月初,学校四周的田野湿湿的,地还没犁,也尚未播种,天空一片深灰。当我听说拼字课上教了「拉比」( rabbis,犹太教经师) 这个字眼后,我告诉这二十五位八年级学生,我是犹太人。他们从来?有见过犹太人,我明白自己接下来一个小时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代表着「犹太人」。我一边啃着苹果,一边进教室:这下子,所有的犹太人都吃苹果了。我告诉他们,自己从来?住过小城镇:这下子,从来?有哪个犹太人住过乡下了。一位学生问我认不认识住过集中营的人;我们讨论德国人,许多学生有德国血统。

  他们都很亲切热情,而且深带着敏感脆弱的气质,惹人爱怜。他们知道自己喝的水是从哪口井打上来的,知道两年前离家出走的猫咪不会回来,也知道跑步时发丝扑打脑袋瓜时的感觉。我不必告诉他们任何写诗的规则,他们原就住在诗乡,紧贴着众生万物。于是我问他们:「你们从何处来?是谁?是什么塑造了你们?」我告诉他们,我是城里人,可是我也熟悉田野。写作时,你可以无所不知;你可以身在此处,却对纽约的马路知之甚明;你可以把其他生命的一部分纳入自身:「我是乌鸦之翼,远走他方,不会归来。」

  这便是激发写作的一个方法。走进课室之前,我并未预作计划。我试着活在当下,无所畏惧,开放心灵,当下的状态自会提供主题。我晓得,不论我到哪里,皆是如此,这个小伎俩让你永远心灵开放。换做是在曼哈顿下城区的一所市区学校,我可能会准备好各式各样现成的写作练习题,因为我心里会比较恐惧。谁叫我从小生长在纽约,听过各种故事。这将是每个人的损失,我的损失尤其大。心里一害怕,写作便会受影响,因而失真。「但是你有怕的理由啊!」错了,是先入为主的成见让人心存恐惧。

  我在一九七O年大学毕业之初,曾在底特律担任公立学校的代课老师。在那之前发生过种族暴动,学生之间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黑人权力( black power) 情绪。当时我很天真,刚搬到底特律不久,觉得每件事物都新鲜,对什么都保持开放态度。记得有一回我奉派至一所全是黑人学生的中学当英文代课教师。我心想,「棒极了。」我大学主修的便是英文。我揣着我那本封皮破破烂烂的《诺顿英国文学选》,开车教书去。

    上课铃声响,那班十一年级学生走进教室──「嗨,小姑娘,你来这儿干嘛?」他们显然不会乖乖坐好,可是我并不在意。这堂是英文课,而且我热爱文学。
    「听我讲,先别急,我想和你们分享这几首我很喜欢的诗。」我对他们朗读我最爱的诗──杰拉德.曼利.霍普金斯的《神之华》,大学时代我常大声朗诵这首诗,惹得室友们怨声载道。我用同样的力气向底特律那班英文课学生朗读,读完以后,全班鸦雀无声。

    接着有位学生抓了本蓝斯顿.休斯【译注】的诗集,推过来给我,说:「念念这些。」整整五十分钟,我们大声朗读学生想听的黑人诗作。 

    作家每日提笔写作时,都要把它当成是自己的第一次。艾尔克顿的一位教师把我请到一边,说:「注意看课桌底下,地板上的泥土都是他们的鞋子踩出来的。这是个好征兆,意味着春天来了。」我惊叹不已地看着。

  如何激发写作构想,亦即要写的东西呢?凡是在你眼前的,不论是什么,都是一个好的开始。然后走出去,到大街小巷,任何地方都可以去,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。就算你无法证明或者尚未下苦工钻研你所知的事物,都无所谓。我熟悉艾尔克顿四周的田野,因为我是这么说的,而且我想永远徜徉其间。即使这个永远指的可能只是你以驻校诗人、牵引机推销员或西行旅人的身分,在那儿待的一个星期,也不必在意。用你的写作占有你想要的任何事物,然后放手,任其离去。

【译注】蓝斯顿.休斯( Langston Hughes, 1902-1967) , 美国黑人诗人、作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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